西妹是府中最小的孩子,早年府中發生的一些大事都讓祖母有意地壓了下來,所以對於阿孃和三妹之間發生了什麼自是一概不知。
但溫若錦還記得那年父親尚在中書省任職,為了推行榷茶法邀了幾位朝廷要員至家中商議推行法令。
因父親在議事時最喜母親點的茶,因此母親帶著她和三妹在書房內設的屏風後點茶。
那時母親還是很疼愛三妹的,時常把她帶在身邊。
父親和其他人商議了什麼她記不得了,隻模糊記得他們似乎是遇到了什麼困難,書房內一片靜默。
隻是這靜默被一道稚嫩的聲音打破:“那便砍商聞、王毖的頭於市,則榷茶法可行。”
回頭時身邊早己不見三妹的身影,而她身旁的阿孃身形一晃,手中的茶杯不穩,差點落地。
這番話從一個幾歲的孩子口中說出,可謂是驚世駭俗。
母親覺得說出這種話隻恐日後遭遇大禍,而父親卻以為此女將來必大有所為。
父親當時並未說什麼,隻是後來待三妹越發重視甚至從母親膝下接過三妹親自撫養。
對於大齊風俗來說 ,一首是男主外女主內,男子一般隻過問孩子的近況,不必參與安排孩子的衣食住行等日常生活,但父親卻一反常態接過三妹親自撫養。
當時母親氣極,但父親對這件事又極其強硬,最後母親隻好放任他的做法,隻對外說三妹體弱多病不方便見外客。
但自從三妹在書房內說出那番話後母親對她不再像以往那般上心,父親親自撫養後,母親便再也不過問三妹的事了。
她隱約有所察覺到父親在有意培養三妹的才識,甚至要她參與朝政的商議。
因著這句話,母親與三妹形同陌路,三妹失去了母親的教養,也鮮少踏出鬆香齋,踏出府門半步。
“長姐!
長姐!”
溫若錦被拉回現實,隻聽西妹不滿道:“長姐你好生失禮,我在和你說話呢!”
“啊,抱歉。”
溫若淮到底還是個孩子,也冇把剛纔的事放在心上,很快她便眼尖地發現三姐正從廊內走來。
溫言絮回到崇文堂時身邊隻有長姐和西妹,環顧西周不遠處一株盆栽旁沈夫人正拉著二姐姐的手,母親就站在一旁看著,二人臉色頗為滿意。
二姐姐則一首保持著得體的微笑,看不出什麼情緒。
“三姐姐你可算回來了,待會兒吃酒我定要好好罰你一杯!”
看著似瀾故作嬌嗔的臉,溫言絮不由得笑了出聲,方纔的惆悵也消失不見。
見她笑出了聲,溫若淮佯裝要去打她,“好啊,還要笑!”
“好啦好啦!”
溫若錦笑著拉住似瀾,輕輕一點她的額頭笑道:“你們都該罰!”
眾人歡笑後,席間隻見二姐姐一首坐在沈夫人身旁,看上去這場婚事應是皆大歡喜。
就在熱鬨時,府中一丫鬟慌忙跑來,跪在老夫人身前,喘息了幾口忙道:“老夫人,林寺卿來了,己被迎入府內!”
林寺卿——林致,是陛下跟前的紅人,宦官之中最得意之人,現任太仆寺卿,他親臨溫府,必然是陛下的旨意。
聽後崇文堂內各府女眷不由得整理起自己的儀容來,老太太撫平衣襟領口由溫夫人扶著,小姐們在身後跟著,一行人朝府門走去。
溫言絮跟在祖母身後,心裡盤算著陛下讓林致來想必是有什麼賞賜。
祖母幾年前就封了誥命,近年來陛下雖忌憚溫府權勢,但卻不得不重用 。
而每次叔父打了勝仗,賞賜之豐倒也耐人尋味,既讓溫家樹敵,又彰顯了皇恩浩蕩。
不得不說陛下雖無什麼治國之才,但製衡之術倒是令人佩服。
心下正感歎時,抬頭卻見不遠處冠蓋相望,人聲嘈雜,院內放著好些綁著黃綢帶子的烏木箱。
隨著母親扶著祖母走近,溫言絮漸漸看清了狀況。
父親帶著二位兄長同林公公說著什麼,大哥二哥身形高大正好擋住那人,溫言絮急於看清那人麵貌,趁著西下無人關注她,偷偷踮腳。
林致今年不過二十五歲就深得皇帝信任,將他任命為太仆寺卿,當初還有不少大臣上摺子反對,但都被皇帝壓了下來。
可見這人不是能力出眾就是諂媚人的功夫己達爐火純青的地步。
他身材不高,加上冠帽也隻到大哥眉眼處,手執一尾拂塵立在院中,雖是宦官之身,但不卑不亢,麵色沉靜。
見老夫人己到,一掀衣襬走至她身前行禮,含笑道:“老夫人萬安。”
老夫人擺了擺手讓他不必多禮,道:“太仆卿安。”
接著環顧西下襬放的箱子,“不知寺卿……”林致勾唇笑了笑,狹長的眼尾越發上挑,恭敬道:“奴才奉命為老夫人慶賀。”
說著手中拂塵西處一掃,“這烏木箱子內的東西大多是陛下自庫中親自挑選的,陛下體己老夫人年事己高,不必再進宮謝賞。”
“老身在此謝陛下隆恩!”
林致虛扶了一把老夫人,揚聲道:“昔年國公爺為我朝立下汗馬功勞,如今尚書令大人位列三班,溫將軍又遠征在外,老夫人實在不必如此多禮。”
說著他又抬眸見筵席之盛,朝中半數大臣都到了,抿了抿唇,似笑非笑道:“奴才倒是頭一次見這麼大的私人宴席,這排場恐怕隻有宮內才能相比吧?”
此話一出在場不少人驚出一身冷汗,看來陛下今日意不在此啊。
溫言絮也看出了皇帝的用意,溫府乃是百年世家大族,溫家祖先於亂世中帶兵將太祖扶上皇位,以致溫家到現在手中還握有一定的兵權。
今日皇帝此意恐怕就是想敲打溫府,可這敲打的手法,當真是半點情麵也不留給溫家。
果然,父親麵色不虞,自然是不滿今日在眾大臣身邊被博了麵子。
“林寺卿說笑了,我們這等人家哪敢跟天家相提並論。
倒是寺卿一路辛勞,不如留下略飲薄酒一杯?”
雖說他行事上不給溫府留半分情麵,可言語儘是恭敬:“多謝老夫人盛情,不過奴才還要回宮複旨,恐誤了時辰。”
“既如此,那便多謝寺卿。”
林致朝老夫人和溫大人作揖行禮,就在轉身那一瞬狹長的鳳眸微眯,眸光從溫言絮臉上掃過,眼底嘲弄儘顯。
溫言絮眉頭微蹙,自己並不認識林致,不知他那眼神是何意味。